第九章 油锅捞秤砣

沐家桥死了一个人,死因是溺水。

沐家桥镇的中央位置有一座屠家祠堂,抗战胜利后改成一所小学,名唤"沐家桥小学".小学校园里有一个半亩见方的天然池塘这个池塘有点儿怪异,不管天阴天晴,即使是炎热的夏日,正午太阳当头,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即使台风劲吹,黄浦江上小舟频覆,这个池塘的水面也是波澜不兴;即使连天暴雨泛滥成灾或者百日不雨禾苗干枯,那一池深不见底的水也是不涨不落———据说这个池塘的底部有天然的地下水路,与环抱沐家桥的大睦江连通。

死者邬吉玮的尸体就漂浮在这口池塘中。

在沐家桥人的记忆中,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是这口池塘中第一个溺亡者。镇上有人在偷偷传说,邬吉玮的死跟公家人在全镇大查手榴弹有关———"悬办"第七专案组的四名侦查员已在沐家桥、高行等七个区待了多日,调查七个区的公安助理泄露"特费"案情无果,他们把目光投注到醉春楼案件的作案凶器———手榴弹上。七组组长康今敏这样考虑是有道理的。根据鉴定,醉春楼现场遗留的M24手榴弹是由汉阳、巩县两大兵工厂生产的,这种手榴弹在抗战前、中期曾大量装备国民党军队。"八一三"淞沪抗战时,日军偷袭金山湾成功,继而由西南向东北进逼,最后占领上海华界。当时驻守上海的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这山倒得也有方向,除了与江苏省交界的市区西北角那部分官兵朝昆山、苏州方向撤退,其余的都往浦东逃窜。这样,国民党军队的枪支弹药就大量丢弃在浦东地区,散落民间。七组刑警认为,这就是醉春楼现场手榴弹的来源。

浦东地区有三个县,这四颗手榴弹具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呢?联系到三组正在调查的"沐有金"线索,康今敏认为应该是以沐家桥为中心的高行等几个区。他和沐家桥、高行等七区的领导沟通后,把公安助理召拢,宣布以七区名义联合发布《关于收缴民间军用武器弹药的公告》,规定不论私藏了何种武器、不论私藏了多少数量,只要主动上交,一律不予追究。

这种内容的官榜,解放伊始曾经由军管会发布过,当时收效甚佳,群众踊跃上交,有的甚至还送来了整箱的封条未揭的枪支弹药。所以,这次的七区联合公告张贴出来后,响应者寥寥。正当康今敏等人犯愁之时,沐家桥那边却出了情况———有人用手榴弹炸鱼。

炸鱼的是邬吉玮等五个少年,他们不知从哪里获取了两颗军用手榴弹,跑到镇外河边,先拧开一颗扔进河里,"轰隆"一声爆炸后,就开始捞那些炸昏后浮出水面的鱼,被闻声赶来的民兵排长逮个正着。然后,五少年就被带到区政府,交给了公安助理殷富元。当时这种情况不足为奇,若在平时,他也就是教训几句,把剩下那颗手榴弹没收了,也就算处理好了。可现在因为康今敏等人在调查案子,殷富元只好当回事来办。其实也好办,把五个少年交给七组就是了。

康今敏审案一向严厉,但面对未成年人,却有点儿不知如何对付,就安排侦查员邹乐淳、吴天帆、贾木扣三个分别讯问。最后问下来,手榴弹是那个名叫邬吉玮的少年拿来的,邬吉玮自己也点头承认了,只是不肯说出手榴弹的来源。康今敏想了想,说先把他往旁边放一放,我们去他家看看。

邬吉玮家住沐家桥东侧镇口,公安助理殷富元领着康今敏、邹乐淳、吴天帆前去时,邬家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一问,是邬吉玮的祖母,说儿子在高行镇上的轧米厂做工,儿媳妇去乡下走亲戚了,孙女去年已经出嫁,现在家里就他们祖孙俩。问老太太是否知道其孙拿了手榴弹去河边炸鱼,答称"勿晓得".往下就是查看邬家是否藏匿着手榴弹了,查看许久,也没有发现。

几人回区政府的路上,康今敏说,从剩下的那颗手榴弹看来,和醉春楼案件的手榴弹型号相同,都是M24,成色也差不多。他在松江时跟军分区的人交换过意见,人家是内行,一看就断定醉春楼现场留下的那四颗手榴弹是从整箱中取出来的。现在这姓邬的少年手上出现了两颗,也是这样新的,往下要查的就是这两颗和那四颗是不是从同一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如果是,那醉春楼案件就算是解决一大半了。

殷富元说,老康你们平时办案,很少和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打交道,我在基层干公安助理,对付这种小赤佬有经验,跟他们讲道理说政策是没用的,他们根本不懂,只有连哄带吓,才能让他们说实话。你们要是信得过,等会儿让我跟他们聊聊。

可是,殷富元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进了区政府大门,他直奔临时让涉事的五个少年待着的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却发现里面只剩四个孩子了。殷富元一愣,问邬吉玮呢?答称已经走了。

怎么走的?邬吉玮用杂物垫在脚下,爬天窗出去了。他干这些的时候,另外四个孩子当然看到了,不过他们没有告发同伴的义务,也就不去管他。

众人赶紧寻找,找遍全镇也没有找到。直到次日下午,沐家桥小学的校工巡视校园时,才发现池塘里漂着一个孩子。

七组认为,邬吉玮的死亡跟那两颗手榴弹有关。康今敏当即向萧顺德报告此事,要求调派最好的法医前往沐家桥验尸,找出邬吉玮的死亡原因。

法医很快就赶到了,一下子来了三个,为首的那位姓秦,留德出身,早年曾是上海滩公共租界巡捕房法医,后来又做了汪伪警察局的法医,抗战胜利后又成为国民政府上海市警察总局的法医。吃技术饭的路比较宽,解放后,新政权的公安局同样需要法医,他仍被留用。康今敏跟秦法医握手,说拜托你们三位把死者被害的原因迅速查明,我们好接着往下办案。这话让秦法医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对康今敏的说法不敢苟同:还没检验,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杀呢?

验尸结果使康今敏和他的三位部属感到意外,法医认为邬吉玮的死亡并非他杀,而是失足落水溺亡,理由有四点:其一,从死者肺部情况判断,是呛水而死;他的全身皮肤表面没有任何受过外伤的痕迹,体内脏器亦无遭受外力侵袭而引发内伤的迹象。其二,前两天刚下过雨,之后又是阴天,池塘边的泥地上留下了死者的脚印,从脚印判断,邬吉玮是自己走到池塘边的,没有受到暴力劫持。其三,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两种类型的泥土,靠近指甲根的是地面上的黄泥,往上则是池塘底部的黑色淤泥。其四,池塘里漂浮着一根胡萝卜,而池塘北侧二十多米靠近围墙处的一块地里就栽种着胡萝卜,还有一截刚折断的胡萝卜枝叶。

综合上述四点,秦法医还原了邬吉玮溺亡的情形:昨天上午,邬吉玮离开区政府后,爬墙溜进了沐家桥小学。中午前后,他饥饿难熬,又不敢回家去吃午饭,就从校园一角的地里拔了一根胡萝卜,扯断枝叶,起初想用指甲抠掉胡萝卜表面的黄泥(这就是死者指甲里有黄泥的原因),抠不干净,就想到了用水洗。结果,在池塘边洗胡萝卜时失去重心,跌进水里,下沉到塘底挣扎时,指甲里又留下了塘底的淤泥。

秦法医的结论几乎无懈可击,可是,自康今敏以下的三位侦查员,都感到难以接受。法医离开后,他们犹自议论纷纷,甚至希望老康跟市局联系,另派一位法医过来再次验尸。不过,傍晚萧顺德打来的一个电话,终于让他们放弃了这个念头。

之前,七组已经把那颗没引爆的手榴弹送往市局鉴定。现在,鉴定结果出来了,萧顺德在电话里告诉康今敏:经上海市公安局约请华东军区军械部兵工专家对两件送检物(即醉春楼案件的手榴弹和少年炸鱼用的手榴弹)进行比对鉴定,认定这两颗手榴弹虽都是M24型号,却是分别由巩县兵工厂和汉阳兵工厂生产的。

如此,五少年炸鱼使用的手榴弹应当跟醉春楼案件无关。康今敏等人面对着这个检验结论,不得不口服心服地接受。

沐家桥这边,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进行着另一项调查,那就是三组的老刑警李岳梁。

之前,萧顺德、李岳梁从当年沐家桥名列第一的帮会人物朱庆达的女儿朱美雯那里了解到,花飞扬被捕前曾到过沐家桥,朱美雯还亲耳听到朱庆达和花飞扬的一段对话,表明花飞扬已经发现了"特费"失踪的线索,并且这线索已经具体到了某个人。只是,这个人受到沐家桥某个势力甚大的人物的庇护。

那么,这个庇护人是谁呢?按萧顺德的意思,应该由他、彭倩俪和李岳梁一起进行调查,可李岳梁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沐家桥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三个人老是在街上转来转去过于醒目,倒不如让他一个人泡在镇上慢慢查摸,晚上也不必回三官镇了,在区政府找个地方休息就是。

这段时间,李岳梁一直泡在沐家桥,有时还跑到县公安局去查阅档案,或者去看守所提审在押人犯。李岳梁的思路是:当时沐家桥没

有国民党驻军,也没有警察局的派驻机构,只有一个镇公所,镇长则是由朱庆达以商会会长身份兼着的,因此,朱庆达跟花飞扬的对话中

提到的那个连朱庆达也不敢得罪的角色,只能是帮会人士。

哪个帮会人士会使沐家桥的头号人物朱庆达也忌惮三分呢?李岳梁通过这些日子的调查,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个人身上———荣贵生和赵留福。

严格来说,荣贵生并非帮会人士。他老家苏北东台,少年时逃荒来沪,以行乞为生,稍后又在码头上扛包,有一身蛮力,还曾练过武术,学过西洋拳击,参加比赛获得过名次。二十四岁时,娶沐家桥蒸笼店老板沈秋生之女为妻。他毕竟在上海市区混了多年,见多识广,脑子活络,很快发现了沐家桥这块弹丸之地上的一个商机,遂说服老岳父把蒸笼店铺转让,又拿出自己积蓄的一点儿钱钞,翁婿合伙买下了一块地,开辟了一个码头。然后,他就在沐家桥人面前不断展示自己的中西拳术,把远近上门来"以武会友"的人都打败,用战果大做了一把广告,接着就开了家武馆。开武馆虽然也能挣一些钱钞,但主要目的是收罗打手,形成自己的势力,以此逼迫镇上的商家与他的码头形成业务往来。这个计划获得了成功,此后,荣贵生又开了另外两个码头,成了当年沐家桥的二号人物。

两年后,这个二号人物跟沐家桥的三号人物赵留福发生了冲突。赵留福是帮会中人,不过不是青帮,而是"一贯道",沐家桥的"一贯道"分支就是他搞起来的,自任坛主。荣、赵两人的冲突源于争夺屠家祠堂———就是前述的沐家桥小学所在地。1930年时,屠家祠堂还没有成为小学,而是荣贵生的武馆。

屠家祠堂是清朝道光年间沐家桥首富屠登高家族的产业,当初建造祠堂时,还在镇外购置了良田三十亩,用以维持祠堂日常开支和修缮费用。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在苏南建立了一个苏福省,势力一直扩张到上海郊区。屠登高竟跟太平天国有了来往,还援助了白银三万两、大米一万石。1864年太平天国失败后,清政府对他进行了清算。屠登高和其子侄共十七人被处决,其余悉数充军。屠家的财产自然没收进入官库,但屠家祠堂和那三十亩良田没有动,说是留给沐家桥百姓公有。屠家祠堂就这样保留下来,镇上百姓推举七名士绅组成了一个管理委员会,民国成立后,管理权交给了镇公所。北伐战争时期,镇公所因属于北洋政府辖下,不敢办公,形同虚设,屠家祠堂就在这种情况下被荣贵生占据,后把武馆搬了过来。

赵留福对荣贵生此举表示"不理解",也不肯接受,授意"一贯道"徒众放出风声,要把屠家祠堂作为活动场所。为达到这个目的,赵留福便去找一号人物朱庆达寻求支持,荣贵生闻知,也赶紧登门拜访。老江湖朱庆达对二人都客客气气,以此表明自己的中立立场。荣贵生、赵留福当然看得懂这种表态,就各自暗作努力。

处于劣势的赵留福从上海请来一尊神———淞沪警备司令部少将师长赵星堂。赵师长是赵留福的本家,但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老婆邢开莲是"一贯道"信徒。赵留福跟邢开莲一嘀咕,那位就去吹枕头风,赵师长不知给什么人打了一个电话,浦东籍青帮大亨杜月笙就派人去沐家桥给荣贵生、赵留福送了帖子,邀请两人去法租界宁海路杜公馆"坐坐".两人各备了一份礼物前往杜公馆,杜月笙让徒弟接待了,礼物原封退回,给了两人一句话:"江湖上有事可以吃讲茶嘛!"

荣、赵知道,杜月笙的决定无法更改,遂约定去杜先生的老家高桥镇上找家茶馆吃讲茶。两人还分别去拜访了朱庆达,要求届时出面到场"做个见证,主持公道",这回,朱庆达答应了。

吃讲茶的结果是:双方择日在屠家祠堂前的空场上搞一次"油锅捞秤砣"的比试,决定屠家祠堂的归属。  

民国十九年五月初五端午节,是一个让沐家桥人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屠家祠堂门前上演了一出大戏。镇上的居民头一天就已经得知了消息,今日一早纷纷涌到现场来抢占位置。九时许,屠家祠堂大门洞开,以朱庆达为首,身后并排尾随的荣贵生、赵留福三人从里面缓步而出,荣贵生的徒弟搬来三张太师椅,请朱、荣、赵落座。

赵留福手下两个健壮的"一贯道"信徒抬上一个直径约两尺半、内盛八分满菜油的铁锅,放在用青砖搭起的一个简易土灶上。另二人各拿一个玻璃瓶子上前,绕着土灶浇了一圈,顿时酸气扑鼻———原来是镇江香醋!

荣贵生连打两个喷嚏,皱着眉头问赵留福:"这是搞的什么名堂?"赵留福说:"时入夏令,百病滋生,今日这等场合,数百人齐集一处,难免病气四散,倒些酸醋可以消除瘟瘴。"荣贵生的弟子端上一个衬着红布的托盘,盘内有一个拳头大的熟铁秤砣。朱庆达拿起来掂了掂,放回,示意赵留福检验,赵摇头表示不必。

朱庆达站起来,冲众人抱拳作揖:"诸位父老乡亲,今日荣贵生、赵留福为解决屠家祠堂之事,在此斗法以决归属,蒙二位先生看重,邀请朱某充任中人,朱某恭请在场父老乡亲和在下一起作个见证。"

言毕,一伸手,早有青帮弟子送上一个空茶叶罐,朱庆达接过,当众打开,里面有一个寸余见方的骨头骰子。朱庆达取出骰子,平放于掌心,示意两个当事人查看。双方均无异议,朱庆达把骰子重新放入茶叶罐,扣上盖子,上下左右一阵乱摇,停止后,让荣、赵猜点数。

荣贵生猜四,赵留福猜六,结果赵留福猜对了。他朝荣贵生一拱手:"荣兄,赵某占先了。"荣贵生满不在乎:"恭喜!恭喜!"荣贵生有理由满不在乎,他为了稳操胜券,事先收买了一个老乞丐,讲明不管成败与否,都由他荣某负责生老病伤,养老送终。据说那老乞丐年轻时也曾做过油盐不进、刀枪不惧的滚刀肉,自有一股亡命之徒的底气,向荣贵生拍胸脯保证,一定能从油锅中捞起秤砣。而赵留福则指派"一贯道"的一个绰号叫"老油条"的信徒代表己方出场。"老油条"是沐家桥本地人,开了一家点心铺子,专门出售大饼油条。二十多年操作下来,一双手比常人耐烫得多。不过,荣贵生寻思,耐烫是一回事,伸进油锅捞秤砣又是一回事。如果做大饼油条的都能捞秤砣,恐怕江湖上也不会有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重大难题的规矩了。

朱庆达说:"如此,就开始吧———点火!"之前泼洒的镇江香醋受热,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气味,人群中不时传来喷嚏声。很快,铁锅里的菜油已经沸腾。朱庆达说:"赵兄一方先下手,那就开始吧。"秤砣被放入油锅,"老油条"上场了。只见他挽起袖子,闪电似的伸手锅里,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那颗秤砣已经被从斜刺里抛出油锅,在阳光下划了一道弯弯的弧线,"咚"的一声掉落在灶边的地上!再看他那条胳膊,没有烫去皮肉,也没有烫得焦黄,只不过通红而已。

一瞬间,原本喧哗不堪的全场变得寂静无声,荣贵生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问出一句:"‘老油条’,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回荣爷话,小时候跟着一个老和尚玩了几天,献丑了。"

"老油条"退下后,朱庆达说:"根据规矩,既然先下手的人捞得了秤砣,那这件事就算是了断了。荣、赵二位,关于祠堂如何交割,你们可以自行协商。"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到两个"一贯道"信徒用湿布垫着锅沿,把那口油锅抬到一旁,揭开窨井盖,把油倒入了窨井。他微感诧异,但既然比试已经结束,双方也认可这个结果,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以"油锅捞秤砣"的方式解决屠家祠堂的纠纷,是杜月笙让当事人吃讲茶商议的结果,荣贵生纵然再不愿意,也只好跟赵留福办了交割手续,把武馆移到了轧米厂的一个废弃仓库里。刚搬完家,他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对方在油锅里做了手脚,里面装的其实是米醋,只在上面浮了不到一寸厚的一层菜油。米醋的沸点低,温度升到六十来度就已经像是要翻出锅的样子了,而锅内散发出来的那股醋味,被事先泼洒的镇江香醋掩盖。因此,"老油条"不过是从六十来度的米醋里捞秤砣而已。

 贵生气得发昏,可是,时过境迁,油锅的真假已经没法儿认定了,况且赵留福是受到杜月笙关照的角色,借个水缸给荣贵生做胆,他也不敢去捋杜月笙的虎须。但他又咽不下这口气,就迁怒于中人朱庆达,认为出现这种作弊行为是朱庆达的责任。巧的是,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进荣贵生的耳朵,说是事后赵留福给朱庆达送了一份厚礼。

于是,荣贵生就认定赵留福和朱庆达沆瀣一气,摆了他一道。荣贵生不知道的是,赵留福确实给朱庆达送过礼物,而且是重礼———一个上等琥珀制作的弥勒佛。可是,朱庆达没有收,退回去了。实际上,朱庆达一贯看不起赵留福的人品,对"一贯道"更是反感,只是碍于杜月笙的面子,不得不跟赵留福虚与委蛇。而赵留福呢,表面上对朱庆达很是敬重,内心里却恨不得背后冲朱爷捅一刀,自己取代他在沐家桥一号人物的位置。

如今,这三个沐家桥的大亨都已是过眼云烟:朱庆达抗战前就病死了;荣贵生在陈毅、粟裕指挥的三野逼近上海时,预感到共产党执掌天下后自己很难混得下去,干脆携家眷去了香港;赵留福还没盘算好是否要逃离上海,解放军就占领了浦东。没几天,他就被捕了。人民政府抓他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一贯道"———其时"一贯道"还没被宣布为反动会道门组织予以取缔,他的罪名是窝藏国民党特务,并为特务活动提供经费。赵留福想想与其被五花大绑上法场,倒不如自己了断,于是,就在看守所上吊自杀了。

而李岳梁的调查进行到这一步,也就卡住了。这天,他正准备跟萧顺德通个电话汇报情况,忽然接到彭倩俪打来的电话,说萧政委通知他和七组全部同志前往三官镇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