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轴子”,是一个戏曲术语,旧时代戏曲演出,最后一出为主戏,称“大轴子”;倒数第二,因紧压大轴子,称“压轴子”;第五第六出,称“中轴子”,第二第三出,叫“小轴子”或“早轴子”;排在最先的开场小戏,称“开锣戏”或“帽儿戏”。

据此可见,“压轴子”的本意,是指演出次序排在倒数第二的剧目。

压轴子是指演出的哪一出戏

如今我们到剧场看戏,从开场到散场,演出一般控制在两个小时左右,但旧时代的戏曲演出,一晚演出十个剧目,从开场到结束,可能长达五六七个小时甚至更长。在这样的演出中,组织方常将艺术最精湛、号召力最强者的戏码,排在最后,称为“大轴”,将名望、资历略次于大轴但颇有实力的演员,排在倒第二出场,称为“压轴”。

史学家顾颉刚,民国初年在北大预科读书,最爱到南城看谭鑫培的戏,因为老谭的戏码总是排在最后,到他出场时往往夜静更深,于是顾先生干脆提前在附近旅店里定一张床,等看完老谭的戏后,在旅店睡上一觉,第二天早晨再匆匆赶回北大上课。

当时的观众,对演出比较挑剔,如果觉得后面的演出乏善可陈,每每不待整场结束便提前离场,是谓“开闸”。为防止“开闸”,组织者必须要找最有声望的艺人来演大轴,相比大轴,压轴出场的艺人,尽管艺业也很精湛,号召力也颇强,但总是要较大轴差一点火候,所谓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未到炉火纯青、领袖群伦的地步。

这个情形,后来慢慢有所改变,因为排在大轴地位的演员,资望虽高,艺术虽好,由于成名较早,与时俱进的创新渐渐有些不足,随着年龄增长,仅靠吃以前的老本,慢慢地就有点压不住台了;而原先压轴出场的演员,因为扮相年轻,精力体力学习能力都较前辈更优,往往更顺应时代的发展,更明白新一代观众的喜好,即使在艺术上还没有全面超越前辈,票房号召力也往往抢先盖过了前辈。这现象搁到今天,如同“小鲜肉”的风头早早盖过了“老腊肉”。

戏曲到底与偶像剧不同,偶像可能瞬间就红遍天下,但大多维持不了较长时间,戏曲演出讲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要想持久获得观众的认可,必须付出更为艰辛的努力。

有些地区,有些剧种,喜欢将一场折子戏演出中的最后一个剧目称为“压台戏”,他们认为,这最后一出戏在整场演出中质量最高,分量最重,一定要足以压住全台,不致让观众看戏时中途离去。

如今所谓压轴,多取这一种意思,大致已经与压台差不多了,说谁压轴,往往是讲他的演出最为精彩、最为重要。

“压轴”词意的转变,犹如“相当”,“相当”本来是差不多的意思,“相当好”原意其实是够不上很好,但基本还不错,大致可以算好。可是在如今的口头语里,人们反而觉得“相当”的程度要胜过“很”。

京剧发展史上,以压轴地位而让大轴频遇尴尬,可能以梅兰芳为最。民国初年,初出茅庐的梅兰芳,即很受年轻观众的追捧,当时组织演出,谭鑫培、杨小楼常排在梅兰芳之后出场,可是一些年轻观众看完梅兰芳的演出即纷纷离场,这让成名在先的谭鑫培、杨小楼颇感郁闷。

有一次,“正乐育化会”为筹建育化小学,遍邀会中名角在广德楼义演,提调给梅兰芳派的戏码是《五花洞》,不料演出那天,梅兰芳因有湖广会馆的堂会,一时赶不过来,误了演出。管事原以为已经有那么多的好角儿,少了梅兰芳一个,应无大碍。不想刘鸿声唱完《黄鹤楼》后,谭鑫培的《盗宗卷》还没上场,观众就鼓噪起来:为什么梅兰芳还不出场,我们要看梅兰芳!管事见状,只得一面说好话稳住观众,一面火速派人到湖广会馆把还没卸妆的梅兰芳接来救场,观众见到梅兰芳上场,才静了下来,继续看戏。

另有一次,也是义演,谭鑫培的大轴,杨小楼的压轴,梅兰芳、王蕙芳的《樊江关》排在倒数第三。那天晚上梅兰芳也因另外有几出堂会,未及赶回,导致杨小楼的压轴戏不得不提前上演,观众见不到梅兰芳,纷纷责问:“梅兰芳为什么不来?”“梅兰芳不来,我们要求退票”,以致杨小楼的一出戏只得在喧嚷声中草草收场。这时,梅兰芳紧急赶到,他一出场即引来一片喝彩,杨小楼见状,难免不快,下台后一句话没说就回家了。

1920年,杨小楼与梅兰芳合组“崇林社”,二人共同编演了《霸王别姬》,这出戏,脱胎于《楚汉争》,起初演到项羽乌江自刎结束,不料想观众的口味变化很快,相比激烈的武打,人们更关注演员如何刻画人物性格,怎样表达思想感情,看到虞姬自刎,便觉意兴阑珊,纷纷退场,不管杨小楼在台上如何做戏,都无法阻止这样的现象。这让杨小楼很是无奈:这哪儿是霸王别姬,倒有点儿像姬别霸王了。

齐如山曾劝杨小楼,观众提前退场,是他们不懂完整欣赏这部戏的精彩,您作为老前辈,应该不受他们的干扰,继续演好下面的剧情。但杨小楼见大家兴致渐无,自己也索性加快节奏,简单交代一下后面的剧情即告剧终。

梅兰芳对杨小楼的不快很是同情,但对观众的反应也能理解,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出戏到该结束的地方就要结束,不能总是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后来再演《霸王别姬》,梅兰芳干脆删掉了最后一场打戏,演到虞姬自刎即告结束。

虽然同台演出中有过不快,但谭鑫培、杨小楼都很器重梅兰芳,梅兰芳对他们的艺术也一直敬仰有加。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一书中,梅兰芳认为:“我心目中的谭鑫培、杨小楼这二位大师,是对我影响最深最大的。虽然我是旦行,他们是生行,可是我从他们二位身上学到的东西最多、最重要。……我认为谭、杨的表演显示着中国戏曲的表演体系,谭鑫培、杨小楼的名字就代表着中国戏曲。”

梅兰芳后来的成就,在不少方面超越了前辈,但他始终不骄不躁、从善如流,这也许就是他比其他名家红得都要久的原因吧。